七步诗 By 流风回雪 构思这篇文章的时候,我在厨房备午饭。一只浅蓝色的喜鹊,美丽异于常见者,从窗台上的大葱里飞走了,它有着娇黄的喙。只是一侧目的事,我未判断出它年龄老幼。 《世说新语》:文帝尝令东阿王七步作诗,不成者行大法。应声便为诗曰:“煮豆持作羹,漉菽以为汁。萁在釜下然,豆在釜中泣;本是同根生,相煎何太急?”帝深有惭色。 有人说,这个故事是假的,因为,子建捷才,子桓是知道的,若真要杀他,何必出这么简单的题目。 他们的父亲有很多儿子,但子桓和子建是同母的,子桓是哥哥,子建是弟弟,比哥哥小五岁。 那是中国史上最著名的战争年代之一,动不动就是刀兵,厮杀乃是常事,谋臣和武将成为奇才。 可是他俩,和他们伟大的父亲一样,喜欢文学,喜欢诗;同时还得用心于军事,和政治。 倘若换个朝代,比如唐宋,或者两晋也可以,只要没有那么多的战争,他们,会不会写出更多、更好的诗? 但,生年是不可选的,他们就在那里,没有早或者晚几十年,犹如你我在这里,没有早或者晚一年年。他们必须在自己的时代,以全副精神认真努力,不容遐想另外的世界,和机遇。 他们在刀枪水火阴谋瘟疫的夹缝里,举办诗会,酒会,意气风发,才思粲然。 那样的时代,苟全性命已是奇迹,但他们,居然写诗。 不是一个人,是很多人,来往,唱和,彼此欣赏,比赛谁的诗文更好。哥哥和弟弟,都能写出非常优秀的五言诗。他们受到称赞,是因为文采卓越,而不是因为他们是权势熏天的魏王之子。 哥哥八岁就能写文章了,但他并未被传诵为神童,或许只因为,他后来做了皇帝。弟弟最后的称号是陈思王,帝王之间,即便只有少数人挑拨,那时也少不了猜疑。 子桓有《典论》,他完全知道诗文是怎么写出来的、是怎么一回事。即便子建不是他的同母亲弟,他也能完全知道那是怎样的一个人,会有怎样的心思,和动机。文人,对文章与文字的敏感,那是不同的;诗人,对诗句的读感,那也是不同的。 杀弟的帝王,岂止一个。 罪名可以很多花样,因果么,免不了一件:我不信赖你。 诗有别才,不是谁都能写的。 忘记哪里读到的典故了,说一位才女,会写诗的,她嫁给一位翰林,这位翰林文才极高,但就是不会写诗。才女最后烧掉了自己的诗。没有办法,不会就是不会,犹如下笔万言的评论家,写不好一张借条一样,让他学成半生半熟、丑婢涂妆,还不如压根不会的好。 所以会写诗的人,是可以相逢一笑,莫逆于心的。 只有诗人,知道写一首诗需要多少时间,多少心思。虽然这诗人们乃是政敌,心里深度猜疑。 写一首五言诗,短的,要多久? 真的无需七步,其实只要一呼吸的瞬间,那意思就有了,那句子就成了。这真的不难,子桓知道,子建也知道,很多人都知道。 甚至,这可能就是他们少年时,在母亲身边,父亲眼前,玩过的游戏,可以是赌赛一件玩具,或者一杯醇酒,都可以,专为赢得父母的笑脸,更是可以。 当哥哥为帝,弟弟为王,这种幼年乐趣,也就只能是,勾起伤心的回忆。 可是谁也回不到过去,真的。脑子里是童年友爱,眼前是朝堂,政敌。 这个故事,不一定是假的。 子桓根本不想杀他的弟弟,他要求七步成诗,不过是给众人一个理由而已。他也太想让弟弟想一想,那些哥哥出题、弟弟写诗,哥哥弟弟写同一个题目的诗,弟弟陪哥哥一场酒宴就即兴写诗的日子。 他们谁也没有错,他们的时代更是没有错,和如今商场的众人一样,他们只是在回不到过去的时候,彼此提醒,不要忘记。 其实,抛去利益相关的勾心斗角,他们灵魂之间的对话,可能是这样的: 子桓:为我写一首诗吧,要快,就像你小时候那样。 子建:谢谢哥给的机会。 日子过去快两千年了,翻阅古人留下的碎片,或许我猜不中诗人们真实的心思,但我不会低估他们的才思,亲情,智慧,爱,和友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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